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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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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案

“蔡小公子,別緊張——”

蔡琮明約莫七八歲的年紀,自然沒有與父母同房而居,不知是因為擔心近日來青山寺接連發生的命案牽連他、還是因為想要對他隱瞞他父親蔡昊被捕的事情,他一直被鐘燕回禁足在房間裏不得出入,這倒是方便了李星鷺和沈舟雲,確保兩人無論何時上門都能接觸到他。

為防看守在房門外的三四個仆役跑出去報信,沈舟雲將他們一一打暈,可是這樣一來,倒顯得他和李星鷺像是不懷好意的壞人一般,直把蔡琮明嚇得躲到床底下不敢現身。

李星鷺理解蔡琮明的恐懼,因而把語氣放低放緩,作出一副溫柔且真誠的模樣以安撫對方、誘哄對方放下警惕心:“你還記得我們嗎?我們和你堂兄一樣都是提刑官,專門負責抓壞人的,不會傷害無辜。”

雖然與齊世安這種斯文敗類相提並論會讓她有一瞬間感到反胃,但這句話的效果卻很不錯,蔡琮明似乎並不清楚齊世安的真面目,因而被說服著從床底下爬了起來。

雙方正面相對的第一時間,蔡琮明已然目露驚恐、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李星鷺自覺方才已經將他安撫住,見他露出這般情態自然有些疑惑,但在轉頭瞧見沈舟雲那陰沈冷漠的神色後,她又頓時恍然大悟——

沈舟雲一來對孩童沒有優容心態,二來蔡琮明還是他仇人蔡昊的兒子,他忍著沒有遷怒已經是極限,當然不會擺什麽好臉色。

她心下嘆息,但沒有為難沈舟雲配合自己演戲,而是自己向前一步,態度越發溫和地朝蔡琮明詢問道:“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涉及公務的問題想問你,你可以如實回答,幫助我們厘清公務嗎?”

蔡琮明頗有些不明所以,但從小培養出的世家子弟風範還是讓他勉強保持住鎮定,只點點頭等待李星鷺的提問。

“申宇強將軍,就是被你和你母親發現死在房間裏的那個人,你還記得他死時的情景嗎?能不能覆述一遍給我?”

李星鷺的問題讓蔡琮明臉上顯出幾分為難,她以為對方不想回答,於是準備再組織措辭勸說。

但蔡琮明卻開了口,只是並沒有給出答案:“我只記得我瞧見了那個將軍的屍體,然後母親立刻捂住我的眼睛不讓我多看,又派我去通知大家出了命案,所以我說不出他死時的情景。”

李星鷺心中難免有些失落,但她不打算就此放棄,她一邊想著新的問題,一邊悄然邁步走向蔡琮明,卻不料對方在她靠近時突然開始猛烈地咳嗽、打噴嚏。

她楞了楞,腦海中已經浮現出多種諸如蔡琮明是不是被她和沈舟雲嚇得犯了什麽病之類的猜測。

好在蔡琮明只是捂住口鼻轉過身,語氣急促地解釋道:“你、你能不能站得離我遠一點?你身上有某種香味,我從小聞不得半點香氣,一聞就咳嗽甚至嘔吐不止……”

香氣?她依言後退幾步,隨即擡手摸向被沈舟雲簪在發絲間的那枝紅梅,難道蔡琮明所說的是這梅花香氣嗎?

梅花香味並不濃郁,細嗅之下才能發覺,而蔡琮明對香氣竟然敏感到這種程度——

李星鷺忽然想起去蔡昊和鐘燕回房間搜查時聞到的那股檀香,鐘燕回不可能不了解兒子對香氣過敏的事情,所以蔡琮明在她房間時她絕不會熏香、更不會讓蔡琮明幫她點燃香爐。

那麽放置在衣櫃頂端的小香爐,究竟是誰點燃的呢?

這個問題在心底產生的一瞬間,李星鷺感覺自己已經握住了那把用來抽絲剝繭的刀。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與此同時,一道略顯焦急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李星鷺轉身一看,只見鐘燕回坐在輪椅上,其姐鐘雁歸正扶住輪椅的把手推著她前行,她們身後分別站在孟家姐妹和徐致遠。

“不是說好不會波及到琮明嗎?”

鐘燕回的質問是沖著沈舟雲而去,因為當初搜查她和蔡昊房間時,沈舟雲曾承諾只要她配合尋找證物、她兒子蔡琮明就無須被牽扯進來。

在她之後,鐘雁歸也不悅地向沈舟雲暗示道:“沈大人,冤有頭債有主,勿要連坐遷怒才能了卻仇怨。”

然而來尋蔡琮明本是李星鷺的主意,沈舟雲完全是平白惹來一番誤解,他卻也不澄清,仿佛打算替李星鷺承受這幾分敵意。

“國公大人,鐘夫人,二位誤會了。”

李星鷺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等同於自損的付出,她退回他身旁,與他並肩站在一起,隨後對鐘家兩姐妹開口道:“我們並未對蔡小公子透露什麽消息,只是向他詢問一些事情,如今答案已有,的確不該繼續留他牽扯進來了。”

她牽著沈舟雲走出房間,然後在蔡琮明驚愕茫然的目光中合上房門,將接下來要揭露的真相與這個只有七歲的孩童隔絕開。

“這天寒地凍的,多走幾步路或許能活絡筋脈、促進身體回暖——所以,諸位不妨隨我去幾個地方?”

李星鷺雖用的是問句,卻也沒有等待其餘人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牽著沈舟雲先行一步,她不擔心身後眾人不會跟上來,因為孟家姐妹與她算是一邊的,而鐘雁歸、鐘燕回出於她們各自的心思,一定會想要探究她的行動。

她的第一個目的地還是申宇強的房間,因為這是青山寺一切事件的源頭。

“李姑娘,你把我們帶到申將軍的房間有何意義?他的屍體已經被方丈等高僧超度後入土為安了。”

面對鐘雁歸的詢問,李星鷺挑了挑眉,直白回道:“我不太關心申將軍有沒有入土為安,他死亡背後的真相會令我更在意一些,我之所以帶諸位來此,就是為了解開真相。”

聞言,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狀似疑惑的神色之下或許各自心懷鬼胎,唯有沈舟雲始終望著李星鷺,不曾移開目光。

李星鷺指著地面血跡上的花瓶碎片,說明了反推花瓶原本位置的理論,而後轉向眾人笑問道:“諸位是否感到奇怪——為什麽只有申將軍所住的房間中擺有花瓶,又為什麽兇手會大意到碰倒放在桌案中央的花瓶?”

“難道……兇手是故意打碎花瓶、發出聲響?”

最先領會到李星鷺言下之意的人是孟素商,相比起站在她左右兩邊一臉懵然的孟長贏和徐致遠,她若有所思的表情顯得尤為可靠。

“那麽兇手為什麽要故意鬧出動靜?”

這個問題不是準備給其餘人的,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李星鷺就自問自答道:“因為她要制造不在場證明。”

“可是申將軍遇害時,我們所有人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質疑她的人是徐致遠,他說完之後還瞄了一眼鐘雁歸的臉色,見到妻子沒有露出不滿才放下心來等待李星鷺的回答。

李星鷺卻並不看他,而是徑直望向進入房間後從始至終沒有開過口、靜靜坐在輪椅上的鐘燕回:“沒有嗎?我倒覺得這個不在場證明非常成功,以至於我們在列舉嫌疑人時,完全忘記提及第一個趕到現場、發現屍體的鐘夫人。”

此言一出,滿室嘩然。

“李姑娘,我向來敬你們提刑官三分,也感念你尋回我父兄的屍骨、讓我知曉他們死亡的內情,但不代表我能容忍你亂潑臟水,還潑到我妹妹身上。”

意料之中,朝她發難的是鐘燕回的姐姐鐘雁歸,而不是鐘燕回本人:“先不提燕回她腿腳不便連站都站不起來,且說她在案發前一直與琮明那孩子在宅院外賞景,她們母子二人是同時抵達案發現場發現屍體的,難道你懷疑琮明在撒謊嗎?”

李星鷺早有預料,自然沒有因為她陡然變得嚴厲的氣勢而慌了陣腳,她只是口吻平靜地答道:“我不認為蔡小公子撒謊,也不覺得鐘夫人所交代的、關於她發現屍體的經過是假話,但她省去了一部分,最關鍵的一部分——花瓶根本不是兇手在行兇過程中打碎的,在我們聽到那一道碎裂聲前,申將軍早就已經遇害身亡了。”

她從墻邊拿起一早備下幾根木棍、兩塊冰和一個花瓶,仔細地演示了一番如何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令花瓶掉落在地發出聲響。

“案發當晚我就有些疑惑,地面上的鮮血太多,可申將軍的屍體上分明只有一道傷口,出血量與實際情況嚴重不符,因而我伸手去摸,發覺血跡中可能滲入了冰水,可我不明白兇手那麽做的目的。”

李星鷺指著在地面上逐漸融化的冰塊:“直到現在,我知道了這是制造不在場機關的其中一環。”

又是一陣長久的沈默,鐘雁歸的神色也不由起了幾分波瀾:“就算如你所說,花瓶掉落是機關所致,但人人都能制造這個機關,光是一個所謂的不在場證明,不足夠你攀扯燕回。”

“人人都能制造這個機關,但並非人人都能掩蓋這個機關發揮的作用。”

李星鷺的掌心拂過那幾根木棍、再是未完全融化殆盡的冰塊:“如果我們眾人抵達案發現場時,這些東西還遺留在原地,那兇手制造這個機關的意義也就白費了,所以她必須保證自己能夠及時收回木棍和冰塊,也就是說她要成為第一個發現命案的人。”

這番話已然很難挑出錯處,而且不等鐘雁歸繼續出言反駁,李星鷺又接著道:“木棍、冰塊都是能夠輕易拿到的東西,可是諸位,你們看到一個人捧著這兩樣東西走在路上,會不會對此留下深刻印象?”

“那麽兇手是如何在不引人註意的情況下將這兩樣東西帶進案發現場制造機關、又在事發之後安全收回它們呢?”

幾乎是在她道出問題的下一秒,回答就在她耳邊響起:“輪椅。”

她轉身朝沈舟雲笑了笑,全場之中能想到這一點的未必只有他,但敢冒著與鐘雁歸作對的風險說出答案的卻只有他。

“沒錯,如果兇手是一個腿腳有疾的人,她當然就能夠借助輪椅來運送作案工具,畢竟誰也不會去關註輪椅中是否藏了什麽東西。”

哪怕說到這個地步,在場眾人已然或明或暗地將懷疑的視線投向坐在輪椅上的鐘燕回,但鐘燕回的神色卻絲毫未變、仍像平常那般溫婉嫻和的微笑著。

這是個演技和心理素質都不遜色於譚雨渺的兇犯,李星鷺意識到這一點後也唯有在心底苦笑一聲。

她沒有停留在這裏,也沒有再談論申宇強被害一案的細節,而是踏出門去,往下一個目的地而去,期間路過庭院的那棵大樹,她刻意頓住腳步:“這是嚴長史遇害的地方,兇手將他一劍穿心,足見武功劍術的高超。”

嚴卓霖的案件就這麽被她一句帶過,隨後她步履不停地抵達最後一個目的地——蔡昊和鐘燕回的房間。

“兩天前,我和沈大人在這間房裏找到了向超留下的天王圖和一片金箔,因而發現天王殿佛像裏的屍體……可是當我們審訊蔡昊時,他卻堅稱‘房間裏沒有那種東西’。”

自從鐘燕回與連環命案的兇手劃上等號,李星鷺想通了先前不曾解開的許多疑點:“那時我只以為蔡昊是在撒謊狡辯,但後來齊世安也給出了一樣的回答,他說向超的確留下過線索,但已經被他當場吞下肚,絕無可能被我們找到。”

“天王圖和金箔,其實是出自鐘夫人你的手吧?”

她的質問只令鐘燕回摩挲輪椅把手的速度加快些許,但仍不能動搖對方的心志。

同時,鐘雁歸也沒有放棄替妹妹辯駁:“蔡昊和齊世安那等人的話也可以被取信、可以被當作證據嗎?”

“齊世安沒有動機撒謊,他身上背負的每一條罪名都比與蔡昊合謀殺害向超、銷毀罪證要重。”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服眾,至少鐘雁歸對此嗤之以鼻:“把更多人拉下水就是他的動機。”

李星鷺沒有就這個話題展開爭論,她只是拜托沈舟雲將衣櫃頂端的那個小香爐拿下來,隨後切入這一系列案件的核心:“我們來搜查時,房中點著檀香,香爐放在衣櫃頂端,已知只有蔡小公子和鐘夫人在房間裏待過,而蔡小公子對香氣嚴重過敏,那麽點燃香爐的人會是誰?”

“鐘夫人,你真的站都站不起來,腿腳不能行走嗎?我想這一點很容易確認,只需要一個醫術稍高的醫師就能……”

“夠了!”

鐘雁歸似是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在她看來,這位精明圓滑的英國公應當比她更早發現了這件事,但她當然會偏袒自己的妹妹。

李星鷺如其所願閉上嘴,她本就不打算逼迫任何人認罪,甚至於在她最初的設想中,她應該裝聾作啞、把真相留給自己就好,但當她把這一切說出口之後,她卻也沒感到後悔。

她握緊沈舟雲的手,正準備與他離開這間房、離開這座青山寺,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變故出現了——

一直保持沈默、不對任何指控進行回應的鐘燕回放下支撐在輪椅扶手的手掌,她直接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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